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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辽阔之地



保山新闻网   发布时间:2016-07-25 15:50:29    本网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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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以属于别人的方式进入

  在别人的讲述中,我觉得:没错,那就是一个我最想进入的辽阔之地。在他们的讲述中,我无法真正把握虚幻与现实之间的距离,那是别人的方式,那是属于别人对于一个地域的认识。讲述者口中的世界,在我的经验世界里不曾存在过,或者只是零碎地存在过。零碎,有时也就意味着单薄。有时,我需要真正的源自密集的力量。讲述者,把自己真正放入了那个过去,讲述中充斥最多的字眼是“我”,我目睹着属于那个讲述者的回忆,有很多简单素朴的对比,简单素朴到只是在讲述中提到过去和现在,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在讲述中听到了隐隐的批判意味。由“过去”限定的时间里面,暗含了太多的神秘鬼魅的气息,那是一个被密林包裹的世界,密林里面充斥着太多的物,特别是各种各样有着敏锐的目光的鸟类,它们用敏锐的眼光洞察细化我们用粗放的眼光看待的世界(也许那是我们只有借助精密先进的设备才能看清的世界),它们还能看到更多我们常人所不能看到的色彩。讲述者中有一个人是色盲,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黑白,但那个讲述者坚信那些鸟类是有那样的神奇的视力的,在他陶醉的表情里,我看到了眼前的这个讲述者真心希望自己是鸟类之一种,色彩丰富的世界,炫目,幻变,繁衍,庞杂。我也希望自己能是一只能够看得到很多色彩的鸟,那时我将像离我们只有几步远的栎树上的那只我无法叫出名字的鸟一样在树上跳跃扑腾(当看见那只羽翼柔滑,还有着各种白色斑点夹杂在黑色羽翼中的鸟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想清楚到底想成为鸟类中的哪一种?在他们的讲述中,鸟类的种类,以及叫声实在是太多了。那个色盲的讲述者,他的视力根本就不影响他的讲述,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自己分得清黑白的话,没人能相信眼前这个讲述者真的就只能看清两种色泽,而且还是在某些时间里会让人绝望的两种色泽。黑与白对照。我都不知道在他的讲述中,是如何把有别于这两种的颜色讲述得那么丰富多彩,或者他早就是某种鸟类,专门在梦中出去觅食,并在梦中看清了世界的丰富多彩)。讲述者,继续讲述着,但我发现他讲述鸟类的时间很长,他只是一再重复鸟类的繁多,以及繁多的鸟类所需要的繁多的树木。在他的讲述中,繁多的树木是没有问题的,那时森林没有遭受像现在这样的砍伐。在他的讲述中,辽阔之地,那是属于密林的辽阔,而现在的辽阔之地有时是大地荒漠化的辽阔,而那么纷繁的密林,至少在他的讲述中,还有在我的思想深处那应该是遥不可及的。除了鸟类而外,曾经的那些密林里还生活着各种兽类,每到夜间,那些兽类就在密林深处尽情地嗥叫,而有些鸟类在树枝间沉睡,一些动物也安然入睡,嗥叫的嗥叫,安睡的安睡。众多野物出现,众多的鸟类,众多的古木,众多的猎枪,众多的巫师,众多的文化,但似乎这就够了。跟随密林繁衍而出的文化,也是我所感兴趣的。太多文化,当深入云南的高山峡谷之中(毕竟到现在我更多时间是不停地在那些高山峡谷之中行走,一种在一些时间还是有点点独立的行走),会发现即便现在依然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文化,太多文化的根与魂便是密林,是密林与人的生存状态之间的相生繁衍。一个又一个最原始的祭祀活动,就在那些被密林里举行着,不是以悄悄的方式,真不需要掩藏,那些祭祀活动是重要的,是那个辽阔之地之所以为辽阔之地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没有人明说,也很少有人去随意评价那些祭祀仪式。讲述者给我讲述了一些祭祀仪式,讲述者给我讲述了自己曾参加的一些祭祀仪式,他口中的祭祀仪式与我现在所经历的祭祀仪式有着很大的区别。这是出生地的过去,以及由出生地往外扩展几十公里(甚至更多)的范围内的世界的过去。过去就真成了过去,在他们的讲述中,我开始变得不再那么自信,毕竟在他们讲述中的纷繁绚丽的自然世界,竟可以变得如此这般荒漠化。曾经我在一些自然环境里面,感受到了生命那种生生不息的力量,自然的生生不息的力量,而随着某些文化的消失,那些生生不息的力量亦有枯竭的时候,是枯竭了,既然枯竭了,我便在那个时间里面有了强烈逃离的愿望,我是明目张胆地就逃离了,很多人都目睹着我的逃离,接着别的很多人也开始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逃离,只有那个讲述者依然还在坚守着,一种无奈的坚守,一种很长时间里都是活在过去的坚守。活在过去,这将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在一些地方,很多人都活在了过去,他们只能活在过去,除了活在过去而外,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活在当下的理由了。我跟着讲述者进入了一个过去的出生地。接着我还跟着很多讲述者进入一个过去的出生地。讲述者和我都不是那种很绝对的人,我们都知道了当下的某些好,但同时我们似乎也看到了过去的某些好,似乎有那么一会我们都意识到了回望的重要性。

  我就是通过别人的讲述进入了那个辽阔之地,我可以以一个旁听者的角色进入其中,我也可以通过以某种具体的角色进入其中。我先是以一只蚂蚁的角色进入了其中(我曾经跟后珍在大地深处认真地观察过好几种蚂蚁,我熟悉蚂蚁,我觉得自己真就可以成为一只蚂蚁的样子,我可以沿着那些自己多次遵循的路径,由某种特别的气味制造的路径进入讲述者口中的辽阔之地),但这样的辽阔于一只蚂蚁而言,真的是太辽阔了,那真正可以吞没我的辽阔,但我也乐于被那样的辽阔所吞没。成为蚂蚁的我,必须要爬到某个制高点,才能真正把这个大地的辽阔看清,但我似乎听到自己作为一只蚂蚁在爬行过程中的气喘吁吁,当听到那没有任何节奏的喘息声,我又有点点不愿意以蚂蚁的角色进入其中,那我就以一只小熊猫的身份进入其中吧!毕竟这样一只小熊猫曾让我印象深刻,我曾在高黎贡山植物保护所里见到了一只小熊猫,一只差点被非法盗捕的小熊猫,它的毛色亮丽,脸颊上漂亮的白色斑纹,那便是造物主最完美的造物之一,它那纯净的眼睛,便是那时我最想要的眼睛。那样的眼睛是在一片繁茂的密林之中才能生成,那我就以一只小熊猫的身份进入讲述者所讲述的那个辽阔之地吧!那样的一只小熊猫必然需要的是那样的一个辽阔之地。

  b、以属于我的方式进入

  没错,这是一个属于我的辽阔之地。这不是那些讲述者口中的辽阔之地,它是真实存在着,现在依然还存活着。“辽阔之地”,会不会有点点大而无当,这是在定义这个地域时,我不断思考的。我在审视潞江坝的时候,与在审视别的很多地域一样,不断有着一些新的对于它们的认识,有些认识随着认识的不断深入,经常出现把原来的认识推倒的情形。而在认识潞江坝这个地域的过程中,我一直保持着那种很陌生的眼光,同时初次来到潞江坝,我的思想里面就已经有了“辽阔之地”这样的认识。这样的认识,一直保留到了现在。重点是看你以什么样的一种方式进入其中。重点是看你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待它。似乎这样的话语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着,激荡着,有着音乐的那种节奏,有着不同乐格的音乐所应有的作用。我真的在那么一些时间里被这样的想法所困扰。我曾认真地审视过眼前的这个地域,它到底是不是真如我所说的一样是“辽阔之地”,我经常会用一些貌似不负责的语言,以及只是我私人的感受来定义一个地域,甚至误解一个地域。在这里,就让我继续用那种有点狭隘的思想来定义一个地域,以及误解一个地域吧!在这里,我就以属于我的方式进入其中。“辽阔之地”这样的表述,无疑又是不明晰的,这里我用了“又是”,毕竟这样的表述,确实已经有多次出现在我的笔下。当我再次身处在眼前的这个辽阔之地时,是我一次有意地回去,我是已经调离了潞江坝,或者用更准确些的表达应该是“逃离”,我确实就是以逃离的方式逃离了这个地域。在我的逃离过程中,也是曾有那么一些让我倍感痛苦惆怅遗憾之类的东西接连出现,我承认自己是爱眼前这个地域的,即便是到现在我依然对这个地域很留念,但最终我还是毫不犹豫就离开了这个地域,在这个逃离的过程中,我的下一个目的地并不是另外一个乡村而是城市,似乎逃离的理由真就是这样的简单。我总觉得有一些藏在暗处的思想,早就已经把我禁锢起来,也早就把很多人禁锢起来,像我一样渴望着从这个地域调走的人很多。我们会因为短时间的一些原因而无法调走而很失落,有那么一些人就那样一直失落着,我有那么一些时间里,也曾失落着。我承认自己是在那么一些时间里失落了,但我也要说那样的失落在我身上并没有长时间存在着。每当意识到自己的内心里面有那么一点抑郁的时候,我就会有意让自己堕入那个于我而言的辽阔之地,就像现在的某些时间里我突然感觉到在城市中生活的不适感时,我再次回到了潞江坝。于我而言的辽阔之地,确实就是于我而言的辽阔之地。我本想很节制地表达自己对一个地域的感受,但在这里,我似乎也突然感受到了有些时间里,是不需要这样的节制的。我突然之间意识到用这样一种喷涌的情感,表达着对于一个地域的情感,也是很有必要的,我也可能就只是这样表达一次,更多时间里,我还是更喜欢那种很节制很安静的表达方式。其实准确地表述,潞江坝也不是真正的辽阔之地,即便我看到了比潞江坝还要辽阔很多的地域,但从某些意义而言,潞江坝就是辽阔之地,潞江坝就是我的辽阔之地。潞江坝所带给我的辽阔感觉,从视觉开始,或者视觉只是局部,也不是最主要的,而主要是精神上。我精神意义上的辽阔之地,在很长时间里,我精神方面很多的疾病,不断经受这个辽阔之地的治愈。在潞江坝,我强烈感受到了内心的所求,以及某些私欲的可怕。如果我没有来到潞江坝,如果我没有来到高黎贡山,再准确具体一些,如果我没有来到潞江坝的那些村寨之中,如果我没有来到芒棒,我没有来到芒彦,我如果没有来到别的寨子,我将会倍感压抑晦暗,我是感觉到了属于我的压抑晦暗,以及属于一个群体的压抑晦暗,而真实的情形是我几乎把潞江坝的所有村寨都走了一遍,东风桥,往上是老桥,是赧浒,然后是赛马坝,然后是小寨,然后是新寨,然后是芒棒……

  我出现在了新寨村,在那里喝了几次酒,只是喝酒;我出现在了芒彦村,去岳家喝酒,同时去看村寨里面的那些古木,有各种各样的古木,有棵古木之下是一块大石头;我出现在了芒旦村,我在芒旦村和我远在出生地的母亲打电话,在电话中,我嚎啕大哭,我没有丝毫掩饰就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我出现在了丛岗新寨,想说服那些辍学的傈僳族学生,但最终辍学的学生一个也没有回来;我来到新城,在某个天然温泉里,没有任何顾忌地边泡温泉边喝泡酒(后来才知道泡温泉时是不能饮酒的)……

  c、用语言来定义

  一个世界被语言来定义。多种民族的交杂,以及在潞江坝那个小范围中的地域之间的差别,以及密林,制造了潞江坝的语言世界。在这个语言世界里,人的语言占据着重要作用。最终我被这个语言世界所融化,当我从潞江坝回到大理后,我依然讲着一口浓重的潞江坝方言。潞江坝的语言,就在我的身上留下这样深刻的印痕。

  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才算真正进入了这个辽阔之地。在面对这样一个辽阔之地时,我总以为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而现实中却不是这样。伴随着时间的不断更迭,我不断深入其中,并不断被里面接连涌现出来的惊奇所吞没。在很多时间里,我乐于被那些接连涌现的东西所吞没,就像我初次见到那些榕树,到认识到榕树是作为神树存在,再认识到与榕树有关的诸多东西,像神话,像民间的叙事,像民间叙事的简练……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一次又一次来到那些榕树林里,坐于某棵榕树之下,属于人的语言在那个世界里淡化,属于自然界的语言开始以它的方式濡染着像我一样的人。从语言进入一个世界,我必然要弄懂这个世界的语言。在潞江坝,有好几种语言在努力表达着这个世界,一个世界在不同的语境中被复述被呈现。我也尝试过用自己的母语表达着那个世界,在表达一些东西时,我明显感觉到了母语的乏力,我的母语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一棵古木,我的母语只能又去借助别的语言来完成对于那个世界的表达。也许,只有在那个世界里繁衍出来的语言,才能真正抵达那个世界,那是真正的抵达,没有任何隔阂,没有任何表达上的障碍。

  d、以别人的方式释义

  钟立风的歌词:明天我就要离开城市,置身荒野。我也多次有这样强烈的渴望,内心里面就这样冲撞着,似乎在潞江坝,似乎在那些荒野之中,我只看到了自然的好,而自然会给人带来的一些诸如不安的东西,我却丝毫不曾感受到。我要像钟立风所唱,从明天我就要离开城市,回到潞江坝,置身荒野,即便只是暂时置身荒野。在荒野审视自己,看看自己在荒丘之上的影子,看看自己的影子给一窝蚂蚁带来了暂时的阴凉,阴凉是重要的。在一些时间里,我让自己置身于荒野,我也就是为了寻找阴凉,阴凉是我丧失了多年的东西,我一直感觉到嘴巴干裂,我一直感觉内心里面同样也是干燥的,我一直目睹着属于出生地的阴凉的不断消失,我需要的不是短时间的阴凉,而是长时间,持续很长时间的阴凉,覆盖面很广的阴凉。而在潞江坝,我可以坐在某片榕树林里,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让那些近乎恒久的时间所带来的阴凉把我彻底覆盖,我需要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找寻那些曾经丧失的东西。在阴凉的世界里,我才会让自己真正冷静下来,在阴凉下面行走的蚂蚁和在烈日之下行走的蚂蚁的行走速度是不一样,在阴凉的世界里,我和蚂蚁一样,重新找回了那种失控的节奏。在这片辽阔之地,我要更多地面对自我以及独自面对时空以及独自面对写作的那种独立的感觉,这些私我的东西在辽阔之地不断被放大,似乎在很多时候,这些东西并没有因身处辽阔之地而被稀释。

  远人的诗:好像所有人都去了远方,因为远方有山峦、有密林,有飞鸟栖息时的翅膀,有一万条河流汇成的汪洋。而在潞江坝,所有人都不需要去远方,山峦、田野、密林、飞鸟栖息、野兽奔走、大河汤汤,都在近处。在潞江坝,随处可以见到象征意与现实意的交叠。但有些东西,也在远方,是有那么一些人走向了远方。我也想成为那些远行的群体中的一员,我最终成为那些走向远方的人中的一员,我见到了一个又一个空城,一个又一个空巢,一个又一个空村,我想问问路边的那些蚂蚁,那些人去了哪里,蚂蚁们就是这样回答的:“他们都走向了远方,集体走向了远方,在那个远方,有一场很大的祭祀活动,在山脚,在古木包围着的庙宇里。”我沿着蚂蚁指给我的方向走去,我知道那些人最终成为了山峦、密林、宗教的一部分。

  e、这将是一个无法轻易定义的世界

  在辽阔之地,有着各种各样的奇人异事,或者是根本无法轻易让我们把握的人,我眼前又出现了一个讲述者,这是一个贫瘠之地,似乎一贯贫瘠,土地的贫瘠似乎从一开始就无法得到很好的解决,但没有人会因为土地的贫瘠而主动离开,迁徙似乎从未发生过,曾经一些被动的迁徙曾经发生过,就像在一些地方,那个地方,我只是隔河相望,那里早就建好了一些统一的建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那些在高山之上的人并没有搬迁下来,那些新建的房屋就那样荒废着,并迅速荒废,毕竟没有任何的人气,只有荒野之气,荒野必将要把那些房屋吞噬,让它们成为荒野的一部分。还是有着一些割裂的东西,但有些时间里,我又觉得似乎那些荒废的房屋已经回归荒野,并真正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也许,我在那片荒野中长时间呆着,我也将成为荒野的一部分,我同样也应该是被那片荒野所吞噬。似乎他们只是不想离开曾经熟悉的贫瘠之地,似乎真就可以这样轻易定义一个群体的生存现状。而那些人为何要拒绝早就已经规划好了的迁徙,其实绝对不是这样轻易定义这么简单。迁徙,将是一个不能轻易定义的过程。

  精神困境,头脑被禁锢,道德危机,精神诉求,以及为了某些忘却。精神不应该被奴役,但有时又没有办法。“人类没有具体的东西可以寄托希望的时候,只好抓紧幻想不放”(《被禁锢的头脑》)。把自己的思想禁锢起来,当把自己封闭起来,一个暗的世界存活着,一个明亮的世界可能就会展现出来。在一些所谓的空村里,我看到了这样的一群把自己禁锢起来的人,我真的希望和那些人之间有一些交流,但最终并没能交流,其中一些人冷冷地看着某个地方,我被忽视了,但我仍然需要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渴望与介入。我来之前是带着很强烈的兴致来的,我有着很多的计划,我有着那种很多强烈的对于那些未知世界的渴望与期待。特别是我在一些健谈的老人那里,收获了关于许多民间一个又一个让我感到震惊和着迷的口述史之后,我必然应该有这样的期待。但在一些村落里,我最终感到失望了,在那些村落里,我并不能收获很多,那些出现在我眼前的老人,脑海里面一定有着很多东西,但一些原因让他们对于讲述以及回忆失去了兴趣,有一些老人就是按照一定已经固定或者是僵化的行为来进行着每天自己从那间空房子里面走出来,再到某棵古树下呆坐一天的生活。这些所谓的空村,正面临着迁徙,像下文要提到的平坡,平坡的很多人最终移民到了潞江坝。所谓的空村里有着一些古树,那些老人把古树当成了自己暂时依靠的对象,他们情感所要依托的就是眼前的那些古树,那是长得异常丰茂的古树林,在那个季节,树上的叶子在风的撩拨下纷纷坠落。对于那些老人而言,大地星辰古木是重要的。我看到的可能只是表象,又是表象,但我已经无法拒绝表象,在一些时间里,我甚至会迷恋上表象,甚至会满足于表象。

  我看到了这样的一个老人,再一个老人,再一个老人,这样在我脑海里有时会聚集,我可能见到的可能只是某个时间段里面一个村寨所表现出来的暂时荒凉。在很多地名背后,这样的荒凉其实并不是真的表现得那么强烈,是属于精神层面的荒凉。当然在一些村寨表象世界的荒凉和精神世界的荒凉达成了平衡。平坡那个寨子,代表了一种失衡。在平坡,人们随着迁徙,许多物事开始变得破败不堪。与平坡一样经受迁徙冲击的许多个村寨,在迁徙过程中一些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掉落,落地不是生根,而是干涸,而是消失。还有一些东西在迁徙过程中无法被迁徙,像一棵已经被人们祭祀了很多代的神树,也许,一些在经过迁徙之后的老人,有时会呆呆地望着原来家的方向。每年,人们会回到原来居住的地方,在那些荒草萋萋的地域里找寻着自己的祖先,自己的神,自己的根脉。每年都要回到那些已经变得荒凉(因原来的物的破败而荒凉,杂草却异常繁茂),正日益变得陌生的环境里,他们确实是在回来重拾一些东西。我恰好是在某个冬日(冬日这样的表达有着黄昏一样表达的意味,都带有着某种暮色的荒凉以及混沌),来到了那些已经迁徙走的村寨,一种对于内心造成直击的荒凉。他们在迁徙到新的地域之后,面临的是精神世界的流浪,有些迁徙便是流浪,流浪的感觉会带来别的一些孤独的感觉。孤独的群体,一个为了适应新的环境而显得很艰难的群体。但可能在这里我也过于专断了,迁徙未必就是不好的。

  迁徙的人群,以及失去某些信仰的人群。一些人将要被动地忘记了一些东西,也会被动地遗忘一些东西(那些被荒草以及别的植物所遮蔽的世界里,许多人一开始还能通过寻找看到那些自己要寻找的东西,而有些东西被遮蔽了也就被遮蔽了,也就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面消隐)。我看到了一些因人们不愿意搬来而形成的空村(就像江那边的那个空村),那些空村被建在一些平地,但那些建筑的样式与居住在山上的那些人家的建筑样式是不一样的,这样的不一样,有时也就意味着了隔阂,而在一些空村里,我看不到自然的痕迹,自然是很重要的,就像在滇西的那些村寨里面,一棵神树的重要性。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应该在那些空村里面有所体现,最终却没能得到体现。只有从那些空村再往外,有很长的路,才能真正感受到自然的东西。森林,河流,大地上的荒草以及灌木丛等等才是自然的象征之物。而很可惜的是没有了这些象征之物,同时也是实实在在的自然之物的东西。我们要通过这些自然之物,完成许多东西。

  有些迁徙会带来空虚、荒谬、荒漠、独立思考、双重人格、令人窒息的荒凉。无序的东西太多,变得太过杂糅和冗长单调。在荒山上重建有序,重建的有序中又充斥了太多的无序。在一切阴暗中,我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内心里面的阴暗,甚至是一个群体的阴暗。我们需要那种温暖的东西。我们真不想要那种温暖的外衣被剥掉后的丑陋,那样的丑陋会让人感觉异常发凉的荒凉。

  f、简短与繁复

  继续以潞江坝为原型吧,或者如潞江坝一样的地方作为我的原型吧!潞江坝,怒江,大桥,一些古老的铁索,以及花,以及江雾,以及农田,以及村庄,以及时间对于地域的解构,以及我在想多次无意识就堕入其中的因由。

  g、以某种方式释义

  某个人和我在某个酒桌上畅谈文学,他说你确实应该好好写写这个地方,至少这是一个让你的情欲异常蓬勃旺盛的地域,这也是一个让你的瞳孔里充盈着一片绿树一江蓝水的地域,你一定要让自己的文字真正进入地域的内部,我不想看到你笔下出现的老是一个大框架似的关于这个地域的东西。我与他干杯,干了两杯,就两杯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头晕,我开始发觉自己是醉了,我跟他说自己亟需解决一泡尿的问题,我就那样进入了那个房子背后的世界。进入一个世界,就以那样的方式进入一个世界,就让文字以我那样的方式进入一个世界。那时,在那片古树林里,我看到了一些老人正在某棵神树下祭祀,我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那里解决那时候自己要解决的问题,但我知道自己通过别的方式可以解决别的一些问题。我跳入一个咖啡地里解决了一泡尿的问题,然后从咖啡地里快速冲出来,我不想暂时回到酒桌,我远远望着那个祭祀场景,祭祀活动里面有着这样一些物(我用肉眼远远能够看清的物):树上挂着的红布条,一些竹篓,一些熟食,一些五谷,一些香,以及茶水、酒水,以及还有其他一些我那时看得不是很清楚的物,还有一群人,都是男人(除了那个女巫师),女巫师,我开始纳闷了,在那个世界看来,女人不能在祭祀的时候出现在那棵神树之下,那为何女巫师会出现。直到后来,我才直到,巫师是不分性别的。写那些自身世界在面对外部世界时精神的挣扎与无措(茫然无措之感),看到一个辽阔之地里,疾病的随意滋生,让人无法接受的方式,疾病就以人的方式(生命的方式)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我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被各种各样疾病困扰着的人。在面对着那些人时,我经常会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曾在以下这些情形下(场景中)多次失控,像面对那些民族舞蹈,像看到在云南省南涧县的三道弯舞蹈,每次看到那些舞蹈,我都要感动得落泪,可能那时民族性说在我内部形成的狭隘,以及我所情不自禁就享受着那种狭隘感,让我无法逃脱民族性的绑缚,我是失控了,我的眼泪确实是止不住地簌簌落下。

  h、这将是一个无法定义的叙述方式

  在潞江坝,一些文化正以多种多样的方式消失,有些文化以文化的名义消失的。

  i、以属于我的方式释义

  我拍了关于潞江坝的一些黑白或者单色照片。对单色和黑白的迷恋有时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有时我就在想把自己内部的一些东西同样用这样的方式消隐:像精神的躁动与无序,像自我的丧失与沦陷……精神的力量,对于内部世界和谐的重要作用。

  j、以属于我的方式,或者属于一个群体的方式离开

  和岳、老赵经常会有一些有意思的对话。那时我们的对话,就是跨界的,是一种无法类化的对话。我们带着强烈的感情、私情,来看待眼前的这片土地。我直言这片土地给予我的东西很多,诸如让我见到一直梦寐以求的繁茂的密林,密林于我很重要。我多次进入岳家,也曾多次进入老赵家,我单独去的时间多一些,有时和我一起去他们家的人有老廖、军哥、老胡、公鸡……在这里,我用了他们的外号,我们就那样可以在酒桌旁待一下午,甚至待到很晚,然后拖着酒醉熏熏的身子离开岳家或者老赵家,然后很长时间里堕入夜色的繁杂之中。在那个喝酒的过程中,我们触及到了我们内心深处压抑晦暗,还有其他。岳的父亲曾经在江对岸的一个村寨教书,在岳的口中我真正理解了他那话有点少的父亲。他父亲要努力面对那个依然落后一直偏狭的村寨,只是一河之隔,但江这边要富庶很多。岳的父亲来回穿梭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对比的强烈感一直在他的内心里面东奔西逃,在他父亲的眼里,我也曾看到了一些类似绝望之类的东西(那时岳的父亲还没有从那个村寨调走),我们很少谈论他教书的环境,毕竟那是一个很艰苦的环境,而岳又在江的这边教书,又是对比。前些时间里,岳的父亲调回他家旁边的一个村寨里,我曾经从那个村寨经过,整洁的水泥路面,各种式样的新式建筑,树木繁密,那段时间刚好是攀枝花行将凋谢的时候,但依然一树又一树繁密绚烂的攀枝花让人激动,特别是我。我不断地停下摩托车,只是为了好好拍几张眼前的那些美丽的攀枝花,以及别的房前屋后长得繁密的古木,还有那些错落的田地,以及沟谷里面流淌的河流,以及那些刚放学而在路边雀跃的小学生。这样繁盛的世界里,无疑充满了各种让介入者(特别如我这样的介入者)无法自拔的激动,一种无法言明的激动。就在那个村寨里面,我内心里不断涌现出了想在那样的世界里长时间生活下去的念想,在潞江坝的很多地方,这样的念想都曾先后涌现出来过。而岳的父亲和很多老师一样,是无法自己选择要教书的环境,而是那样的环境选择了他们。那样的环境必然要有那么一些老师,而在那样交通极为不便还很偏僻落后的环境里,只有像岳父亲一样的老教师才会在被安排到那些地方时会把内心的不满遮掩起来。

  在那个辽阔之地,在那三年多的时间里,似乎有了一些属于我自己的关键词:巫术(已经多次提及,被我重复,这里依然要被我重复,但应该只是简单重复“巫术”二字这么简单)、大地、神灵、神性、有序以及无序、纯净、繁盛(生命力的旺盛,情欲一般的繁盛状态)。2014年的3月,我把这些关键词搁置在某处,然后拖着一包行李离开了潞江坝。我就这样以我的方式,或者一个群体的方式离开了这个辽阔之地。那年调走的还有老胡,还有调动了三年多才调走的张,还有一些人正在努力调离。我们在离开的过程中,内心并不平静,一直没有平静,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平静。这样的离开,在我的内心深处激起了很大的波澜。我的魂,长时间地留在了那个辽阔之地,并依托于那个辽阔之地很好地活着。我看见了很多人接连离开了那个辽阔之地,有些人在那个辽阔之地死去,有些人活着离开了那个辽阔之地,我看到了一些人在那个辽阔之地里面活得很好,也有那么一些人活得很艰难。

    (作者简介:李达伟,1986年生,现居大理。作品见于《大家》《青年文学》《清明》《文学界》《民族文学》《青春》《散文选刊》《青年作家》《边疆文学》《滇池》《人民日报》等报刊。有长篇系列散文《隐秘的旧城》《潞江坝:心灵书》《暗世界》和《民间》。长篇系列散文《暗世界》获2014年中国作协少数民族作家重点作品扶持,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曾获滇池文学奖、《黄河文学》双年奖,孙犁散文奖、滇西文学奖、保山市文学艺术政府奖等。)


责任编辑:钱秀英 编辑:段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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