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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新军:乡村记事



保山新闻网   发布时间:2016-07-25 15:54:36    本网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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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音山

  观音山是我们昌宁的一座山。

  去年六月,我开车穿梭在林木参天的观音山林区公路上。沿途的林海,闪烁着绿如碧玉的光彩;树上布谷鸟的叫声和丛林里寻找野生菌的人声,使这茫无边际的丛林充满了盎然生机。

  如果不是当地人,谁也想不到30多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地。

  那时候,周围的山民日子艰难,唯一的出路就是靠着山里的一草一木,“烧了砍,砍了烧,观音山上无寸草。”天长日久,重峦叠嶂的山峰犹如一个个被脱了衣裤的“颓头”。好可怜啊!

  其实,可怜的不是观音山,而是周围的山民。一到雨季,时时暴雨,天天山洪,那些泥石流哟,发起威来,叫人惊心动魄,声音如雷吼一样,呼啸着朝山下滚滚而来,眨眼间,粮田成了茫茫“荒海”。望着被冲毁的庄稼地,老人们只能跪下来祈祷上苍:“老天啊,请留给我们一点活路吧……”年轻人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妈卖猪呢!这洪水咋这么雀(当地方言:毒辣、缺德)?专门来捂我们口中的粮——这不是来捂老百姓的命吗!”

  我们生产队本来就小,仅30多户人家,30多亩田地。几场大雨过后,田地变成了一洼泥沙。幸运的是,公社的领导真好,当天就组织了几个民兵排,还开了几辆拖拉机。人和“铁牛”一起干,几天就把泥沙推走,附近的山民把秧苗从几里远的地方翻山越岭、一担一担地送到田头地脚,还亲自帮我们栽,栽完,喝口冷水就走。我们过意不去,连声说“感谢!感谢!”他们却说:“哪里哪里,你帮我帮、大家帮,才会把‘穷’字搬得走!”我们村的人感动得都哭了……几天后,被冲毁的田就泛绿了。

  可那些重新“冒”出来的绿丫丫,就好像得过一场痨病一样,瘦骨令丁、黄皮寡瘦,几个月后,秧苗灌浆了,可没有几穗谷穗是饱满的。秋收时,收不了几颗谷子,家家户户的肚子还是瘪瘪的——吃不饱呀!

  乡亲们无论白天黑夜地苦,田里的庄稼仍然是“撒了一大箩,收得几颗颗”。一年着(方言:遭)灾还不怕,年年来山洪,田里的苗被折磨得焉摆摆的,两个肩头扛张嘴,还不怎么的;每家每户都有一窝嘴,单靠那几棵“黄皮寡瘦”稻谷,咋个塞得饱哟!

  村民们想不通是什么原因,只好认命。1984年,政府派人来,钻进观音山,东看西望,发现了问题。几天后又来了人,把群众招拢来:“乡亲们,要造林啊!”

  林业局的徐兴、李世坤等人,带领着一些职工,抬着叉叉杆杆,在山里搭起一个个窝铺,从早干到晚,风里来雨里去——开始造林啦!

  很快,荒山上响起了大铁牛的吼叫声,它们白天“噉当、噉当”,晚上也“噉当、噉当”,把个荒山搞得像光棍汉讨老婆——热闹得要疯起来了。有一天,我去林场看热闹,场长徐兴塞给我一包种子:“老子们种,你们也来种,周边村里的人都来种……眨眨眼,观音山就会变成花果山,山下的庄稼就再也不会‘黄皮寡瘦’了!”这个老徐哟,说话虽粗一点,可句句在理、满口顺耳呢。我乐了,撒腿就往村里跑,叫人去种树。

  那几天,我开着“狗”扶拖拉机,到处跑,不是拉树苗,就是运种子;村里人全赶来了,说:“老普你敢干,老子也敢干!”整个观音山到处是种树的人。看着那片经常作孽的荒山,我说:“对不起啰,‘光身子姑娘’,今日我们要打整打整你,你可不要说我们作风有问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还是学过的哟!”

  30多年过去了,今日走进观音山。当年荒得叫人心口打抖的山坡,今日绿得直刺眼睛;森林密密麻麻,钻进去,没有人陪着,就别想钻出来。村里人说:“进观音山,要防着山卖(当地人把进山迷路叫做“山卖”)呢!”好些外地人经常来观音山闲游浪逛地搞什么“旅游”。他们说:“这原始森林好害怕呀!”我呛了他们一句:“‘原始’个屁!要说‘原始’,老子们就是这‘原始’的阿祖!”

  四角田的花老头

  花老头叫木老伟。

  保山老早就有个花街了。每逢端午,各种花卉一起聚拢到保山去,把保山美死了:到处花山花海,车上、路上、房上、房下、山上、山下、坝头、坝尾,有人说,保山无处不是花。当然近几年盖房子,坝子上的花少一些了,可城里没见少了花。前几年,一到五月,各地的人不把花留在自己家里看,却去保山凑热闹。辛辛苦苦种出的花,白白去给别人看,为什么呢?我们四角田的老木老是想不通:到处都有花,按说,昌宁的花不比保山少,凑个花街,多多有余。

  因此,老木开始自己养起了花。他经过几十年的汗水浇灌,“浇”出了好几个名贵花种:茶花、桂花、杜鹃、玫瑰,还有什么郁金香啦等等等等……反正到他花园里,眼花缭乱的,数也数不清。我说:“老木呀,种这些花整什么哟?”老木懒洋洋地回答:“看也!”我对花不着(方言:入)行,问得有点不对路,他有点不耐烦,故意把话缩成了两个字加个感叹号。单“看看”会吃得饱?这回老木话多起来了:“咋个吃不饱嘛。你这个憨包包,只晓得整天去开你的‘狗’扶拖拉机,腾腾、腾腾,‘腾’来‘腾’去,老想着‘腾’钱养嘴,晓不得种点花养养心!”老木不仅养花,还种草药,为什么嘛?他说:“凡草皆可入药也!”老木进过几天孔门,识几个“狗脚迹”(当地口语:即字),说话文绉绉的。我也不怪他,反正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也就得了。我说:“老木呀,你整天挑肩磨背的,要到老远的城里克卖,苦呀,还不如我用拖拉机替你送去,你又松活又可多赚钱,寡妇婆娘嫁好汉,不是更划算吗?”当初,他不理睬我,以为我“想赚他的油钱”。后来一想明白了:挑去的花,花客们都骂他,你这个死老头,小里小气的,怎么才拿这点花?天长日久,老木这花老头变成“尖”老头了,他发觉发花财的机会来了,急忙跑去跟我商量:“老普,花好卖呀,你能不能给我拉上几趟,油钱照付不误。”见他想明白了,我把双手圈在胸前,故意装腔作势吼他:“你这个死老倌,该帮你的时候你不要,不该帮你的时候,你倒找上门来了——一句话:没有空!”他瞪起了双眼:“耳勒耳勒(方言:叹词,意为“啊呀啊呀”),赖哈蚂打呵鼾——口气大起来了嘛。不要趔撅(方言:摆谱)嘛——你要趔撅,世面上‘狗’扶式多的是,我就叫别人去拖!”我说:“逗你玩呢,你这个花老头!”从此,我开始当起了老木的“运花工”。一路上,我说“老板,今天能赚几个‘宝’?”叫他老板,他也不谦虚一下,还洋洋得意地说:“老子一天赚的钱,够你‘狗’扶拖拉机要拖一个月呢!”我说:“吹牛吧,反正吹牛既不打草稿,又不叫你上税!”

  几年后,县政府谋划着要在昌宁县城举办花街,号召花农们都把花花草草凑到城里去,好好地热闹热闹。第一个花街,老木半夜三更地去敲我家的门,“老普老普快起来,帮我去拖上几‘狗’扶拖拉机,明天一早花街就开始了。”我伸了一个懒腰,“天还没亮呢,你忙着去偷人抢人啊?”“嘭嘭嘭……”他把门敲得全家不得安宁,嗓子大得像公鸭一样,“你忙挺尸呀——钱苦够了,老木叫你挺个够!”

  花装得满满的一拖拉机,天才麻散(方言:蒙蒙)亮。老木坐在我旁边,我扶着“狗”扶式,一路往县城狂奔。他说:“慢些慢些,狗急了抢不着屎吃……”说完,嘴里还悠然自得地哼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观音山的映山红,红得好像老婆身上披的大红布……”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歌我听过。我说:“老木,你这个反动分子!——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什么好歌进了你的嘴巴就被糟蹋了。”他说:“我乐呀!”

  这老家伙熟人还挺多!刚进县城,就有人上来跟他打招呼:“老木,来了呀?花装在这里!”原来早有人给他安排好了花铺。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他的花铺前就人山人海,我几锅烟还没抽完,老木的花就卖了一半,有几棵茶花、桂花还被评上了一等奖。傍晚时分,老木的花卖完了,我驾驶着拖拉机往回赶,老木坐在我旁边,被钱撑得胀鼓鼓的挎包挎在胸前,他说:“这个时代真好,只要你肯动脑子,肯苦,老天爷就一定不会让你白干。”

  我的岳父是个打过战的老头

  我的岳父何宗汉,是个打过战的老头,可惜已经死了。死在刚刚改革开放的1982年,好日子才刚拉伸脱,他就拍拍屁股走了,也没坐过我的“狗”扶拖拉机,走得好快呀!我这个做女婿的,一想起他,就到他坟头边抱着头大哭一场:我的老爹哟……

  岳父,1910年出生,1926年刚满十六岁就参了军,被编入中国远征军11集团军71军。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成了一个整装待发的抗日军人!

  马年(1942)五月,可恶的小日本打到了滇西的潞江惠通桥,我守桥的部队把桥“轰隆”一声炸了,才把这些狗杂种们阻拦在江的西边。从此,“你过江我就打!”整整打了两年。到了猴年(1944)六七月,远征军11集团军全军出动,开始向驻守在松山的倭寇发起反攻。

  到了松山,在炮火的掩护下,岳父所在的部队即刻投入了战斗。迎着嗒嗒嗒的机枪声和轰隆轰隆的炮声,岳父和他的战友们早已把生死忘在了脑后,不停地往上冲。因为小日本居高临下,上去的战友们一批一批地倒下了。“那场战打得好惨啊!”提起松山大战,岳父就感叹就流泪:“那是用尸体堆起来的一座山啊!”看到身边成堆的战友尸体,岳父叫骂着死命地往前冲,刚刚接近小日本阵地,突然一颗炮弹在身边爆炸,左手的指头被打掉一个、被击穿一个,他仍用右手扣着板机继续往上爬。还没爬上十多米,右手肘又被炸伤了,岳父把枪挎在脖子上,弯下头打算去咬腰上别着的手榴弹导火索,打算跟那些狗X的小日本同归于尽。此时,又一颗炸弹在身边响起来了,气浪把他冲下了坡,身子的一半埋进了泥土里……等岳父醒来时,他已经躺在71军驻在保山后方的医院里了。据岳父讲,当时参战的71军几乎牺牲了三分之二以上,想起那些战友,岳父就失声痛哭。他还经常痛骂自己:“我是个熊包呀,松山战役还没结束,我就带伤了。没有最后把小日本埋在山上,我好恨自己哟!”由于岳父成了伤残兵,没有打战的能力了,国民党做雀(方言:毒辣、作恶)事,不对伤兵进行安置,也不发路费叫他们回家,他只好到街上卖了几件军衣,买了几样糖食果饼一类的东西走村串寨去叫卖,先糊混着把身体调养好,再作打算。谁知,他翻山越岭到了昌宁的四角田村去叫卖,想不到遇到我的岳母。结了婚,才算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我相信读书人常说的“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句话。这都是缘份啊,要不我怎么会成了他的女婿?

  岳父是湖南省浏阳县人。生前,他最爱听那首“浏阳河”的歌:

  “浏阳河,绕过了九道弯。五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湘潭县哪,出了个毛泽东,领导人民得解放……”

  家在浏阳,他好想家啊!一听到这首歌,岳父就老泪纵横。可那时,家家日子都还很憋(方言:穷),哪里有路费回浏阳哟!直到临“走”的头一天,他还声音微弱地哼着:

  “浏阳河,绕过了九道弯……”

     (作者简介:普永新,昌宁县田园镇四角田社区人,爱好读书写作,总想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文字与别人分享。)


责任编辑:钱秀英 编辑:段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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