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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村之旅



保山新闻网   发布时间:2016-02-23 11:35:15    保山日报     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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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腾冲县城,沿热海路往东南方向走。行不多远,见路边有一干净小店,便问店家:绮罗还远吗?“这就是绮罗了。”穿白色工作服的清秀女孩,笑起来如阳光下朴素的白雪。

  空气安静,有草的香。小店门窗用料极为考究,是那种带有好看花纹的楸木。雕花的窗子。斜射的阳光懒散地穿过,店内地面上长出些云团似的文饰图案。门贴大红春联:一碗饵丝两壶酒,三分孔孟七分庄。大灶炒菜的厨师,便是写春联的人。再问文昌宫在哪里?图书馆在哪里?水映寺在哪里?女孩子还是那样地笑着说:“在下绮罗,前面不远,看见几棵古树就是了。”

  绮罗分上绮罗、中绮罗和下绮罗,分界线其实就是几棵上了年纪的老树。

  几棵老树,抖擞的绿,枝桠错节如清水中盛开的墨华,数人合抱的树干,圈红色的纸带。新春“挂红”祈福,是腾越人世代流传的旧俗。

  撇开柏油公路,走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田坝整齐平坦,种子萌芽,大地回春,散步的鹭鸶,乍然振翅,迎着风飞,阳光被搅得灵动起来。田里落下的一只,细长的腿,独立如荷,头藏在翅膀下,倒像是睡着了。

  路一转,一条小河突然就撞到脚边。河水浅,卵石可数。路与河埂合二为一。河柳分行,数千棵柳树沿河两边迤逦而去。柳树还没有发叶,枝条却已经变软,将舞未舞,撩人情思。

  村落,往往是以宁静安详的姿态出现。鸡声。人迹。青色的瓦。檐上的草。我在绮罗转悠。看天,呼吸。游手好闲。我想不起有什么事这一生一定要去做。两个老人在小卖铺前下棋,慢吞吞地落子。大口径的搪瓷缸子,浓茶,色泽发黑,自己喝,对手也喝。老板伏在柜台上打瞌睡,柜内摆有红糖、盐巴、爆竹、各种包装精美的零食。电视重播春节联欢晚会,演员拙劣地搞笑。小孩,穿灯芯绒的新衣服,笑出了口水。都是日常生活的细节。有人下棋,有人睡觉。有人老去,有孩子长大。有人出门,有人归来,很多生命在自家的屋檐下,很多屋檐连在一起。这就是绮罗。

  小小的四合院。正房、厢房、厨房。土基围墙。正房的堂屋里,供着天地牌位:天地国亲师。一位老妇人走出来,满头银发,面目清秀,像童话中的外婆。“来坐,来坐。”也不问客人从哪儿来,转身自顾倒茶去了。干净的小院,铺水泥地皮。照壁前,香橼树叶片肥厚,枝头挂满香橼,温暖的金黄色,在阳光里如大块金子拧成的团。老人叫诺布其春,藏族,八十多岁了。六十多年前她离开西藏,跟随丈夫去过印度、缅甸,最终又随丈夫来到这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藏着驿路古道的传奇。绮罗小伙子李和仁到西藏做买卖,结识了藏族商人的女儿诺布其春,两人一起经营腾冲茂恒商号西藏分号,茶叶、土特产品卖到缅甸、印度,再将棉花、棉纱、洋货运到云南。老人会讲藏语、腾冲土话,还通缅甸语、印度语和英语。

  别了老人家,出门看小巷里石板,不知道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是否是马蹄踩出来的。不知道这些四通八达的小巷,是否是香橼树的枝条。“大门”外是路。路通天下。出门读书的、做官的、打工的、经商的,旧社会“穷走夷方急走场”的,都从这里启程。欢怨离逢,衣锦还乡。一个老人告诉我,从这些“大门”走出去的绮罗人,无论多么显达、富贵,都会回来,不会忘记自己姓什么。

  我的手上有一份过时的统计资料,如下绮罗侨居国外的有多少人,全村的归侨、侨眷又是多少人等等。可我不看这些数字,因我只要闭上眼睛,耳边就会响起叮咚的铜铃声。“叮咚叮咚!”从某个时光的深处,牵出一队马帮,西南丝绸古道的风雨泥泞里,早就飘摇着绮罗人模糊的背影。

  关于马帮的故事,关于古道的兴衰,今天已经有很多专家学者在发掘、论述,我不想再赘言。在绮罗闲逛的时候,只是会忽然想起那些哀怨的女人和她们那么幸福的守望。她们是马锅头的魂,是古道的延伸,是人性极大值的压缩、扭曲,也是灿烂如花的释放。腾冲旧有谚曰:有女莫嫁绮罗乡,十年守寡半年双。那些出门谋生的汉子,哼着赶马调,在深山老林里做着发财的梦,梦见给自家的女人买光鲜的衣服,上好的翡翠镯子。而那些守在家中的女人,从某个天不亮的早上,在把丈夫送出门后就一直在等待,她们的等待比古道还长。这以后的日子,就是孝敬老人,抚养孩子,耕田种地。该男人挑的担子她们挑起来。肩膀宽了,脚也大了,青春却不再回还。月缺月圆,总是空荡荡的夜。无数个早晨或傍晚,洗衣亭边总重复着这样的对话:你家汉子带信来了?不有。怕早喂豺狗了。你家的呢?也不有。洗衣亭的水搅得哗哗响。我在一个小巷的“大门”下,久久地站着。我看见风穿过“大门”,风一次次寂灭了灯花般的叹息……

  三百余年前,两个人走进下绮罗村的玉虎巷。一个是李虎变,一个是徐霞客。李虎变,学名李正邦,虎变为乳名。相传其父乐善好施,一日赴鹤庆贩酒回程途中遇白虎,虎不伤人,围绕三圈后化为白银。李家由此发迹,感念神灵而为长子取名“虎变”。如果仅仅是这些民间的敷衍演义,李虎变的名字恐怕早已在风中漫漶流散。而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徐霞客。明崇祯十二年农历五月初二,州庠彦李虎变到县城拜会了游历腾越的徐霞客。“庠彦”是一种学位,相当于今天的高中、中专。我不知道一个高中生去拜访徐霞客,他说了些什么,但我想他们一定谈得非常投机。徐霞客甚至愿意停下他匆匆的脚步,他答应了李的邀请,到绮罗小住。五月初四,李虎变亲自到县城接徐。徐霞客到绮罗,共七天,住李虎变家四夜。

  霏霏微雨,洗尽轻尘。绮罗迎来了一个集地理学家、旅行家、文学家于一身的“千古奇人”。几百年以后,在他的那些流传世间的真文字,大文章里,我看到了他饱含情感的记述:“绮罗,志作矣罗,其村颇盛,西倚来凤山,南瞰水尾山,当两山夹凑间……”“竹树扶疏,田壑纡错,亦一幽境。”绮罗的山水从此活起来,在中国的文化史、地理史里,不厚重,但深远,以致今天叩访绮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目光抚摩的是“时间的风景”。

  走进绮罗文昌宫,我把脚步放得很轻。

  任何一个接触腾越文化的人,目光都无法绕开那些一度在腾冲繁盛无比的文昌宫。明、清以来,腾冲各地大都建有文昌宫,供奉专司文运的文昌帝君。文运繁昌,山水清秀,人物才俊,以致民间竟有“命带文昌”的说法。“命带文昌”的人,长大后读书一定学有所成。以农、商为本的边地小城,竟以“文运”为脉,着实耐人寻味。事实上,很多腾冲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文化优越感和书卷气质。我认识一个腾冲籍的老教授,学理工科,搞了一辈子的建筑设计,不乏经典之作。自己引为得意的,却是闲暇时间“不务正业”编撰的三卷古诗词集注。我不知道他的生命底色里是否耸立着一个文运转承的宫殿,只知文昌宫的建造,不仅仅是供奉神灵的场所,它还是古代的学校,是养育精神和人格的园地。绮罗的先辈们在这里浸染传统文化的精髓,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儒”字。在我看到的许多资料里,对绮罗文昌宫的介绍,往往只停留在古代文物或建筑学的层面,在我看来,这无异舍本求末,买椟还珠。绮罗文昌宫的真正价值在于,它永远滋养着田野山村的人们的精神人格,最后生长“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主义。不信,你就到绮罗图书馆看一看,听一听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三番)


责任编辑:钱秀英 编辑:钱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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