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雕班学生在为玉器抛光 供图
因黄龙玉而闻名的龙陵，正以另一种方式，吸引着慕名而至的外来者。
进入市场数年，历经火爆、质疑、遇冷，到重获市场认可。2011年，因黄龙玉作为天然玉石正式列入新颁布的国家标准《珠宝玉石名称》，而成为转折之年。与此同时，随着本土玉雕人才的匮乏日渐凸现，龙陵当地将目光投向黄龙玉雕刻技艺，开设玉雕教学班。
4年间，从龙陵县职业高级中学玉雕班走出去的年轻人，大多留在了龙陵，成才之路依然漫长，但一条规模化的黄龙玉产业链正在形成。
玉成于琢：
龙陵玉雕班的少年出师路
■采写/都市时报记者 付静萍
■本版图片/供图
▲打坯前，绘图师为学生在玉石上画出草图
玉雕教学班
每天早晨8点，近百台玉雕机准时启动，学生用手中飞速转动的电子雕刻笔游走在玉石的纹路间，不敢有一点走神。
黄龙玉公盘交易中心百米外，是龙陵县职业高级中学玉雕班的所在地。在这个由普通教室改建的玉雕班教室里，近百台放置在操作台上的玉雕机，被分成四列整齐排开。每天早晨8点，在学生入座后准时启动。
一块黄龙玉原料、一支电子雕刻笔和一根细管，是玉雕班的学生每天接触到的工具材料。必不可少的，还有一副口罩、一个水杯，或者再加一个坐垫。
学生一旦坐下，戴上口罩，当电子雕刻笔与玉石发生碰撞，粉尘四散，水管里流淌的细水，冲走玉石上的尘灰，一整天的雕刻打磨就开始了。
李永团的工作台上，一块绘有观音图的摆件已是半成品。按下电子雕刻笔的开关，飞速转动的笔尖与玉石摩擦，发出连续不断的哧哧声。在勾画成形的玉石上，观音立于山水浮云间，循着玉石上凸起的景致，李永团继续留下更深的痕迹。而他的耳边，则是近百台雕刻机此起彼伏的雕刻声。
每一张桌子上方悬挂的铁皮灯罩下，白炽灯映照着一张张专注的脸。他们的目光游走在玉石的纹路之间，握笔的手，随着纹路缓慢移动。周围的响动，充耳不闻。他们知道，一旦稍有失神，就可能破坏整块玉的价值。
比起普通教室，这里更像一个生产车间。他们的头顶上方，悬挂着一条写有“抓准机遇，努力发展黄龙玉产业文化”标语的红色横幅。横幅下方坐着的学生，大部分是初中毕业后就进入龙陵职业高级中学玉雕班，跟随师傅学习玉雕技艺。
但凡雕刻时间，李永团一定会戴上口罩，阻挡扬起的玉屑粉尘。偶尔摘下口罩，喝一口水，再继续细细雕琢。刚刚过去的九月，在师傅林俊钦的指点下，他与学妹李春莲设计制作了一件山水玉雕，这件由师徒三人耗时一个月完成的作品取名《志存高远》。在今年龙陵举办的第六届“玉满乾”杯黄龙玉雕刻大赛中，这件玉雕获得了银奖，与众多获奖作品分列于展厅之中。
颁奖仪式上，李永团作为获奖学生代表发言。发言台上，他神色略微紧张，言辞中稚气未脱。不过，走到台下的他，与其他学生迅速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已在玉雕班任教一年。
与其他学生一样，他红色T恤的背后，印有“华盛玉雕”四个字。从福建华盛玉雕教学基地走出来的他，年仅20岁出头，就已学习了四年的黄龙玉雕刻技艺。去年，从华盛玉雕与龙陵县高级职业中学合作办学的玉雕教学班毕业后，因技艺成熟，他获得了留校工作的机会，继续留在玉雕班教学，负责指导新生。
▲银奖《喜知春意》
（以下作品为龙陵第六届“玉满乾”杯黄龙玉雕刻大赛获奖作品）
“师带徒”传承技艺
学习玉雕，并不只是动手这么简单，培养一名玉雕师，至少需要8至10年。
作为以实践为主的专业，玉雕班采用“师带徒”的模式进行小班教学。新生入学后，便被分为20人左右的小组，每个小组指定一名有经验的玉雕师傅负责管理，进行一对一的指导。
李永团，是高二年级中一个玉雕小组组长。他的工作是负责指导小组内的10多名学弟学妹。玉雕师带出的优秀毕业生，经过考核留校，继续指导新生，这便是“师带徒”模式。
去年，玉雕班第一届的67名毕业生走出校门，少数人留在腾冲、龙陵、瑞丽等地玉雕行业就业，或自己开设家庭工作坊，从事黄龙玉买卖。有41人则留在华盛玉雕，边工作边跟随玉雕师继续学习。
完成一件玉雕需要长期作业，掌握玉雕技艺，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与别的专业不同，培养一名玉雕师，至少需要8至10年。”2011年，龙陵黄龙玉协会会长侯德升意识到，随着黄龙玉产业的快速发展，龙陵缺乏本土玉雕人才的“短板”日渐凸现。在他的推动下，龙陵县开始尝试在龙陵职业高级中学开设玉雕班，并派职中内的美术老师跟随中国玉石雕刻大师沈德盛学习，但生源、玉料、资金、玉雕师的缺乏，使这一次尝试，收效甚微。
2005年，精于寿山石雕刻的林金秋与黄龙玉结缘，在龙陵注册了“福建华盛玉雕教学基地”，带领30多名玉雕师的团队，转而专注于黄龙玉市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侯德升希望，以校企合作的方式，引进“福建华盛玉雕教学基地”与龙陵职业高级中学共同办学，解决开设玉雕班所面临的困境。经过近半年的磨合，林金秋最终与学校签订了合作办学协议。
学校为学生开设语文、数学、政治三门文化课，而华盛玉雕团队，为学生开设美术、泥塑和雕刻三门专业课。在专业课的教学上，从未出现大班上课。4年间，玉雕班始终采用传统的教学方式，雕刻技艺师徒相承。
作为2011年入学的学生，李永团已经完成了完整的玉雕学习。高一阶段，与他一样的新生，通常在相应师傅的指导下，练习雕刻貔貅。作为古代神话传说中辟邪开运的神兽，貔貅常在旅游市场上作为挂饰出售。这样既避免学生因经验不足浪费玉料，又能锻炼技艺。
3个月后学艺进步，则可以开始雕刻观音、童子等小型挂件。入学半年后，打牢基本功的学生，学习雕刻体积稍大的手玩件。进入高二，雕刻技艺逐渐娴熟后，学生成为玉雕师徒弟，并可根据各自所长，选择山水、人物、花鸟等不同的方向发展雕刻。
在玉雕班里，学生所用的玉石，由福建华盛玉雕免费提供。通常，玉雕师根据学生的能力与所长，为学生挑选合适的玉料，再由男生打坯，雕刻出初稿，待山水人物景致成型，最后由女生负责修光，使景物轮廓更加分明，增加层次感、光泽，最后合作完成一件玉雕作品。
“不太懂的话，其实并不轻松。”在李永团看来，学习玉雕，并不只是动手这么简单。第一次雕刻小型观音挂件，虽已用铅笔勾出草稿，但成型后他却发现，观音的身形比例极不协调。对新生来说，雕坏玉石，是常有的事。
▲左：最佳创意奖《佛缘》
▲右：最佳工艺奖《渡》
▲左：金奖《中国梦——舞动的旋律》
▲右：金奖《江青月近人》
教学摸索路
以奖学金制度调动学生积极性，设立学生作品季度评奖制度发放奖金。
玉石的损坏，工具的消耗，如今在林金秋看来，是极为正常的现象，损失也一律由福建华盛玉雕承担。而在办学的第一年，这还是一件让他极为头疼的事情。
2012年8月，林金秋亏损了500万元。常年与玉石打交道的林金秋没想到，学生并不服从管理，“成本上万元的玉料被摔坏，工具掉在地上没人捡。”林金秋与学校签订协议后，投资了500多万元购进430台雕刻机、12台抛光机及部分配套设备。此外，仅是教学管理团队的工资，每月支出就得100多万元，收入来自于雕刻成品的销售。
自中等职业教育免学费政策实行后，所有学生均是免费入学。“免费的机会给你，你都不好好学！”一气之下，他向学校汇报提出：“我不干了。”
“老林你必须干下去，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经过侯德升的劝说后，林金秋发现，管理团队与学生的沟通其实并不顺畅。回到家，他与三个儿子讨论对策，如何更好地办学。
讨论后，林金秋决定以奖学金制度调动学生的积极性。“这个月谁做得好，给他补贴600元。”除了月度补贴，华盛玉雕拨出专款，设立学生作品季度评奖制度，每季度发放一次奖金。
除此之外，林金秋对玉雕班实行严格管理。对于晚归、唱歌、喝酒、早恋的学生，一经发现便予以劝退。在他看来，雕琢玉器，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需要静心、耐心、细心。要掌握这门手艺，尤其需要静下来，一心一意琢磨门道，方能学有所获。
“实行这个制度后，每一个学生都很认真。”这几年，他看到学生已发生改变，独立性也逐步提高，学会了尊重老师和同学。逢年过节，不少家长学生特意给他送来土特产。
玉雕班声名在外，入学人数逐年增加，但我国珠宝产业突然放慢了奔跑的“脚步”，大家普遍感受到销售的低迷。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报告中指出：市场严重过剩的危机、产业转型升级的乏力，使2014年珠宝企业的生存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煎熬。
随着全国珠宝市场遇冷，在黄龙玉销售火爆之时从福建来到龙陵的玉雕手艺人，这两年相继离开龙陵。“在龙陵，我的老乡有3000多人，几乎走掉一半。”对于这个现象，林金秋感觉无奈却又欣慰，据他猜测，在市场环境下，外来玉雕师离开龙陵，还有一个原因是，玉雕班毕业的学生，在龙陵当地与外来的手艺人形成了有效竞争。
▲专注于雕刻的龙陵县职业高级中学玉雕班学生
遇冷后的转型
任何行业都会经历一个重新洗牌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一批企业会“死去”，一批企业会更好地“立起来”。
在玉雕班，有不少学生像李永团一样，毕业之时，通过考核留了下来。学习3年，在校工作3年，再考虑是否独立从事玉雕工作，这已成为他们的必经之路。李永团明白，对于玉雕而言，选料、相玉、构思、化缺陷为意境，都需要在实践中摸索。3年的时间，实在太短。
“龙陵本土雕刻人才的培养，需要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侯德升认为，玉雕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学生需要付出长久的努力。仅凭3年学习就进入社会，独立从事黄龙玉加工，很难做出有价值的藏品。
就今年的市场行情，黄龙玉中高档毛料、中高档藏品，价格均上涨20%，中低端产品价格保持稳定。林金秋对“福建华盛玉雕基地”能维持收支平衡的局面，已颇为满意。事实上，黄金珠宝业的“寒意”去年就已经显现。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对600多家珠宝企业的调研显示，九成以上企业2014年的销售额同比出现10%以上的下降。
“今年上半年，黄龙玉市场表现出稳中有升的态势。”侯德升认为，今年珠宝产业低迷对黄龙玉的影响有所减弱。据龙陵县统计，2015年龙陵县实现黄龙玉产值6.35亿元，比去年同期有所增长。
对此，侯德升分析后认为，“一方面，相比于和田玉，黄龙玉的价格仍属低价位运行，易于被消费者接受。另一方面，翡翠遇冷，商人转向价格稍低的黄龙玉。”这两方面的原因促成黄龙玉的产值比去年同期有所提升。他预言，未来20年，市场对黄龙玉雕刻人才的需求，并不会趋于饱和。
尽管每年有近百名学生毕业，如今在龙陵从业的玉雕师仍以外来为主，本土雕刻师的成长，仍需多年。“十年后，这1000多人中，总有几十人出类拔萃。”侯德升说，这个过程很长，开办玉雕班，不仅仅是培养雕工师傅，更重要的是，推动龙陵形成浓厚的玉文化。
“黄金有价玉无价，在我国的传统文化当中，玉器与深厚的人文情结联系在一起。”侯德升说，玉石所代表的人文价值，决定了它无法用金钱来衡量。而能否赋予玉石生命，全凭玉雕师个人的思想与技艺。
在全国珠宝市场遇冷的背景下，随之而来的是调整和思考。玉雕师林俊钦认为，“任何行业都会经历一个重新洗牌的过程，这是好事。”在此过程中，一批企业会“死去”，一批企业会更好地“立起来”。对龙陵黄龙玉来说，这个时刻似乎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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